「清楚－身體與地板接觸的感覺，感受地板的溫度與硬度;清楚－衣服與皮膚接觸的感覺。」

    「放鬆，不必急著用方法。你們來－並沒有要完成什麼事，不必期待甚麼，也沒有特別要做什麼。放鬆，用皮膚感覺衣服的皺摺與觸感，用身體感覺地板的溫度與硬度，讓呼吸自然浮現。」

     此時的我正和參加疫情後第一次過夜共修的菁英禪三學員一起躺在金山法鼓山傳燈會禪堂的大殿地板上，一片靜默之中，舉目所見是禪堂大殿天花板縱向橫向交錯的天花板木條，耳邊是淅瀝的雨聲與山上樹木在風中搖動的聲音，一縷山風像蝴蝶的撲翅，微微地在身邊搧動起舞。

    演揚法師的聲音輕柔而緩慢，像一條繫帶，將我們浮動的心安在身體與環境的細微接觸與互動之處。

    觸覺是身體與環境接壤的受器，根據法師的說法，也是較為容易被忽略的知覺，法師試圖喚醒學員對觸覺的關注，作為心所住的對象，藉此移除雜念，在三天的禪修過程中，不管是打坐、禪堂經行、戶外經行、出坡或藥石，法師一再叮囑要用身體與皮膚去感知衣服、地板、器具、空氣與環境的觸感與溫度。這個奈米級的操作看似輕飄飄無關痛癢，事實上是調心的方法，不僅移開慣性的雜念纏縛，也將心的活動調得更為精密與細微，對雜念的生成更為敏銳警覺。

    對身體局部而細微的關注正是此次禪修的主要方法「默照」的演譯，「默」就是知道雜念的生起而不回應，「照」就是對內境外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不起分別心。聖嚴師父的開示從第一天的「自我肯定、自我成長、自我消融」，到第二天通過心經的「五蘊皆空」談色受想行識的變幻沒有實體、金剛經的「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談時間與空間與自我中心的形成、再以「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回到默照的基本觀念，以默默地關照出離煩惱雜念，培養慈悲心，以靈明覺照培養智慧心，慈悲待人、智慧處事。最後以因緣果，順境逆境，緣逆緣來勉勵學員面對、接受、處理、放下生命的諸多挑戰，精進修行。這一路下來，看似沒有關聯的觀念，在師父的開示下都能融會貫通。

    不管是在觀念上、方法上還是實踐上，這三天的禪修可說是含金量高，對身心的挑戰也相當大的體驗。一天打坐六至八支香，第一天，前一夜沒睡好，心情緊張，身心不安，雜念如洪水般衝來，轉瞬將心捲入有故事有情節有情緒反應的雜念與想像當中，無法回頭。一支香兩支香的坐下去，各種回憶與想像情節在腦中輪番上映，難以控制，坐到腿痛腰痠，眼睛閉得都累了，開始質疑自己為什麼要上山來坐在這裡胡思亂想。

第二天，經過一夜的休息，念頭開始變得更細微了，雜念還是不斷出現，但心對雜念的警覺性變得敏銳，來一個抓一個。下午風雨稍歇，雲層也變薄了，法師帶我們到亞馬遜叢林經行，因為連日大雨，穿過森林的溪澗水流湍急，特別是有石階落差的坡道激流轟響，水花四濺。溪邊排列了一顆顆切面平整的大石頭，每一顆都足供一人落座，我們各自在溪邊找到一顆面河的石頭，鋪上瑜珈墊與浦團，深深落座。

平素在家打坐一貫以聽覺來安放浮動的心，即使在靜中也有一絲聲響在聯繫身體覺受與環境、此刻流水滔滔，聲響注滿全身，我很快的安定下來數息，在幾次悠長的呼吸之後，雜念悄悄的來了，也立即被察覺，將他丟到水裡，隨流水而去。如此反覆操作，在潺潺的水流聲中我開始感受到一絲靜定的安適感。

    這次共修的排程相當緊湊而豐富，除了密集的打坐之外，從一支香到下一支香之間，還安插了八式動禪、按摩、瑜珈、經行等協助放鬆、活絡筋骨與安定心神的活動，相當的療癒。來此之前因為用眼過度，眼前一片模糊，看書看電腦螢幕都很吃力，禪三結束後發現眼睛又恢復正常，這三天的調身、調心、調息、調睡眠、調飲食確實讓我內心與身體都得到休息與調養。

    演揚法師的教課風格是先做再說，先引導實作，再進行說明，他的聲音輕柔悠緩，有時接近囈語，需要仔細傾聽才知其詳。他從細微之處著手，一來就把學員的心從日常的粗重無序狀態沉降到可以覺受環境與身體的靜定。年輕的法師白皙頎長，有著超乎年齡的穩重，但晚上的分享，他又像個大孩子，以自己的兒童時與母親嬉鬧調皮的故事來解釋默，用工作時的經歷為例來解釋自我中心，這次的禪修營因他獨特的授課風格與嚴格的排程而展現一貫性與清楚的特色，也讓大家從觀念與實踐去體會默照禪的精隨。

    這些年參加過數不盡的共修會，負責引導學員的總護法師，從果字輩到常字輩到演字輩，各個都是學養豐富、造詣甚深而各有偏重與風格，雖然我無緣親自領受聖嚴師父的教誨，但 師父弘揚佛法的心願已經在這些年輕法師的身上找到無數的分身，他們也各自用自己的體會與詮釋來傳播佛法，發揚禪的精神。我想到《本來面目》紀錄片裡， 師父立志創立年輕僧團，為中華佛教培養續命人才的心願，如今不僅實現，而且遍地開花，吸引華人世界最優秀的人才投入。自己因緣巧合，能夠廁身其間，聽聞佛法，以禪作為生命的依歸，實在是無比的幸運，無比的感恩。

    禪期結束，但是禪的日常實踐才正要開始，攝心安心，探索無心之境的真如本性，仍需繼續努力精進。